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    孔见

第87篇

编者按：书法可以和其他艺术融合，书法家应当具备字内功和字外功。然而，书法又是一门独立存在的艺术形式，有其自身独立的美学规律、欣赏主体和知识体系。因此，在经历了一段狂放的文人尚意书风之后，书坛又一次冷静下来，注重书法艺术本体的突破，涌现出了南宋至元、明一批真正以书技见长的艺术家，使书法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

01

记者尹大玮：孔见将军好！尚意书风发展下去后继乏人，是如何被新理念取代的呢？

孔见：尚意书风一直发展到南宋中期才遭到明确的挑战。理学大贤朱熹提倡“正心诚意”，认为书法可以反映世道人心，艺术层面的优劣可放其次，字法的平正与否却是至关重要的。

“欧阳文忠公作字如其为人，外若优游，中实刚劲，唯观其深者得之。”“书学莫盛于唐，然人各以其所长自见，而汉魏之楷法遂废。入本朝来，名胜相传，亦不过以唐人为法。至于黄、米，而攲倾侧媚狂怪怒张之势极矣。”“本朝如蔡忠惠以前，皆有典则。及至米、黄诸人出来，便不肯恁地，要之这便是世态衰下，其为人亦然。”（引朱熹《晦庵论书》）

他对苏字评价也不高：“字被苏、黄胡乱写坏了！近见蔡君谟一帖，字字有法度，如瑞人正士，方是字。”（引明代钟人杰辑《性理会通· 字学》）

“宋四家”中唯一能够得到朱熹肯定的是蔡襄，因为蔡氏书法字迹像正人君子。朱熹在政治上提倡“克己复礼”，这种今不如昔的总体理念，便决定了他对书法艺术的认识：他更推崇包括蔡襄及以前的先贤，苏、黄、米不及嘉祐前，而宋初的李建中又不逮唐人。

关于朱熹的书法造诣，他自称学曹操书，董其昌评：“大都近钟太傅法，亦复有分隶意。” （引黄惇《董其昌书法论注》）但朱熹以高古为尚已是定论，也可以理解为元代书法复古思潮的一个思想前奏。

02

记者尹大玮：元代赵孟頫举起了书法艺术复古的大旗，有人认为他的成就超越了宋人，可比肩魏晋；也有人说他投降元人做了“贰臣”，字中缺骨气。如何客观地评价赵孟頫在书法史上的影响呢？

孔见：赵孟頫真正算得上是一位厚积薄发的典型中国文人。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后，推行“汉法”，笼络汉族知识分子，曾命程钜夫江南访贤，征得儒士二十四人，赵孟頫为首选。

当时有些汉族文人鄙视赵的出仕是投降行为。赵孟頫的内心也是痛苦和挣扎的，所以才会三请而出。

另一方面，他的仕途始终伴随着蒙古贵族的猜忌，在他出仕元朝的几十年中，虽有治国之才，却避开政事，沉溺于书画诗文。或力请外补，远离京师，或“以病辞，同（妻）归吴兴”，这就是他的为官之道。

蒙古骑兵以铁蹄踏灭了南宋，赵孟頫作为宋王朝的皇家后裔，则以优秀的汉文化艺术征服了大汗的子孙。

一个伟大的艺术家，一个有历史责任感的中国文人，首先考虑的是薪火相传，古法不失，并以自身不懈的努力，力挽颓风，重新建立书法经典的权威和法制，这都说明了他具有强烈的爱国之心和民族精神。

元人来复曾作诗赞赵孟頫：“雅知国灭史不灭，家声无愧三百年。” （引《蒲庵集》卷二《题赵雪松· 巎子山二公墨迹卷后）

马克思有一句话说得很好：“野蛮的征服者，总是被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。”（引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》卷九）

​书法艺术就是文明的符号，赵孟頫就是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时刻，忍辱负重，厚积薄发的历史推动者。